符华不喜欢呆在巴塞罗那，这里的气候令她不舒服。
冬天总是下着细密细密的小雨，浸透骨子的寒冷，不如西西伯利亚那般凛冽，却阴柔蚀骨。
薇儿丹蒂喜欢这里，巴塞罗那是沙尼亚特家族的宗家所在，薇儿丹蒂是天命圣女自然也就是她的家。
她也是符华在这世上仅剩的眷念。
符华变得不喜外出，在巴塞罗那的日子里，没有人会来打扰她的宁静，似乎天命已经忘记符华这样的人，这一次符华确实很感激奥托，即使他们的交易作废，天命还是承担着守护神州的责任。
符华时常站在落地窗前，感受着窗外下着的小雨。
她的眼睛被刺瞎，所幸的是她不需要用眼睛去看这世界。
这儿没有天命科技，一切显得那么古老，也那么令人怀念。
“华，来看看我新做的菜式怎么样？”
薇儿丹蒂的声音将思绪飘向远方的符华拉回现实，如今的薇儿丹蒂弃掉所有工作，每天都呆在家里做着如同普通少女的事情，就是一个全职太太。
她终于换下那身不变的黑色修女服，换上一件紫黑色的丝绸长裙，贴身的柔软又不失礼性，白色微卷的长发挽在胸前，她看上去就像古老帝国走出来的公主，柔和的表情让人感到亲切，可那刻在骨子里高贵只能让普通人仰望。
完美地融入这座为她打造的城堡。
符华就像一个意外闯入的旅人，却赖在这不愿离开。
“你应该很怀念这种味道。”薇儿丹蒂将盘子放在符华的桌前。
符华站在那，薇儿丹蒂放下的是一碟由面粉包裹起来的食物，是一种很奇怪的形状，符华已经很久没见过这种食物了。
在神州，叫做饺子。
“赤鸢，怎么样？我做的饺子不比姐姐差吧。”
符华一愣，她匆忙地抬起头，黑发的小女孩趴在桌上，她双手支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盯着符华，女孩有着可爱的外表，除了那化作蛇尾的双足。
然后环视周围，木质的小屋显得破破烂烂的，却很亲切。
符华诧异地看着面前的女孩，恍若梦中：“丹朱？”
“干嘛这么看着我，就算比不过姐姐也差不到哪里去吧。”
符华看着自己的双手，似乎有股不真切的感觉，她坐回位置想用筷子夹起一块饺子，也不知是很久没用回到神州的原因，她连筷子都用不好。
丹朱见到符华奇怪的模样，直接用自己的筷子夹住一个饺子塞进符华嘴里，味道有些咸，但还算不上难吃。
她握紧的手慢慢松开来。
“怎么样？怎么样？”名叫丹朱的女孩兴奋地问。
“以后的饭就由我来做吧。”
“诶，赤鸢还会做饭吗？”
“学会了。”
“居然连我都瞒着，真是太过分了。”
符华没有在意丹朱的抱怨，她努力回忆起筷子的用法，一口一口地吃着饺子，显得极为认真，忍不住开口问：“苍玄在哪？”
“在你后面。”
比活泼的丹朱略显清冷一些，少女的声音从符华背后响起。
穿着白色衣裳的少女正坐在桌前，手中正一刀一刀刻着竹简，如檀木般青黑的长发，蓝眸似水，仿佛融入画中。
后面还贴一副对联，符华有些想不起来是谁写的了。
只是让她感到格外安心，似乎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。
苍玄微微昂首：“这么看着我，有什么事吗？”
“想问问你在做什么？”
“写故事。”
“写故事？”
“这是文明发展中不可缺少的部分，我们来到这个世间所做的事情，所走过的路，无论传说也好，真假也罢，总得留下来给孩子们看。”
符华看向苍玄旁边的房间中，竹简已经堆满整个房间了，符华还记得还有好几个地方都存着这些竹简，那些加起来不知道有多少。
“这几千年来你一直在重复着这样的事情吗？”
“赤鸢，不要和丹朱一样想着偷懒。这只是个开始，接下来的几千年我们必须要把其中一些刻成壁画，刻在全世界的各个角落。”
“我才没有偷懒。”丹朱嘟嘴发出牢骚。
“赤鸢。”苍玄唤。
“恩？”
苍玄转身走进藏书中，她将一件竹简拿出，递到符华面前：“这竹简不会被氧化，你要向前走寻直依山傍水处，不可对海，不可背山，便将此书简埋下。”
符华接过书简：“好，我现在就去。”
“我也去，我也去。”
“此去快则片刻，慢则数月，丹朱与我同去恐生不便。”
“有什么关系嘛，反正我也要去出去刻壁画。”
苍玄颔首：“那就让丹朱与你一同前去。”
见到苍玄也这么说，符华也同意下来，多一人作伴自是好事。
只是符华不通风水，丹朱也是不甚了解，也不知苍玄所说之处竟是何处？
两人一同离开家里，符华不安地回过头来看向她们的家。
是道观模样的地方，简陋的有些不像话，外面随意铺着的石板，符华还记得，这是她铺的。
丹朱伸了一个懒腰，她歪着头抱怨道：“我们先随便找一个地方把图腾画下来吧。”
“是图腾崇拜？”
“没想到赤鸢也知道图腾崇拜，这个是最简单的办法。”
“那为什么选择蛇做崇拜？”
符华知道丹朱和苍玄的下半身也是蛇，她记得自己以前知道答案，后来她将这些都忘了。
“因为蛇是欲望最直接的体现形式，赤鸢你的欲望太少了，所以才难以理解。”
符华突然驻下脚步，她握紧拳头放在胸口：“苍玄和丹朱就是我的欲望。”
“所以姐姐让赤鸢去把这个竹简找个地方埋了，赤鸢问都不问就去了吗？”
“苍玄行事必有缘由，她若想说清楚自不会瞒于我。”
丹朱蹦蹦跳跳地走到符华面前，歪着头问：“那在赤鸢心中姐姐和我谁更重要一些？”
“我只认识你们二人，谈不上谁更重要。”
“这可是狡辩，那要是姐姐和我吵架了，那赤鸢站在那一边。”
符华想都没想就说道：“苍玄。”
“过分。”
“苍玄不会做没有道理的事情，也不会与你争辩，若你们吵起来那必然是丹朱错了。”
本应该不满的丹朱，却突兀地没有做出反馈，她将手中的图画打开，是一张红色的鸟雀叼着石头飞向大海的画面。虽只有寥寥几笔，足以传神。
“在姐姐和我的故事里面，赤鸢是个很执着的人，不，应该说是个很固执的人。”
“我并不固执。”符华否定道。
“呐，赤鸢，你想想等到有一天你已经忘记你要守护这片大地，忘记自己的名字，姐姐和我都忘了，你还会坚持下去吗？“
符华闭上眼，她握紧拳头：“我不会忘记的，不管苍玄还是丹朱，我绝对绝对不会忘记的。”
丹朱轻轻地笑起来：“赤鸢，你是我们存在过这个世界的证明，所以一定不要忘记我们啊。”
“我发...。”符华突兀地停顿一下：“我保证。”
两人便一同踏上旅途。
也许需要花上百年，千年，所幸的是还有人在等她们回家。
符华握紧手中的竹简，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。
“对了，赤鸢，在忙完这件事之后赤鸢打算做什么？”
符华稍作沉思：“保护好你们。”
“我觉得符华应该多出去走走，你可以交更多朋友。”
“那你们呢？”
“姐姐和我不是一直在你身边。”
“我不懂。”
“好了，赤鸢，我们到了。”
符华抬起头来，大海与山峦，明媚的阳光，说不上有什么特殊的地方，也说不上有什么不好的地方。
只是给人一种很熟悉的感觉。
“就是这里吗？”
许久，符华也没有听到丹朱的回音。
“丹朱？”
等到符华回过头来，却没有看见丹朱的身影，似乎周围也有一些不一样。
“奇怪，丹朱跑哪里去了。”
身上的衣物不知为何从红色衣裳变成白色的西装，而在前方不远处，立着两个石碑，符华走上前去，她只感觉自己以前来过这个地方，却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来过了。
石碑上布满杂草，符华将杂草清理干净，模糊的字迹还能依稀能认出来。
符华伸出手指抚摸着被风蚀的字迹。
“先...驱者..苍玄之墓。”
然后又连忙拨开另一个石碑的杂草。
“先驱者丹朱之墓。”
她的眼睛开始变得模糊，直至化为黑暗。
是啊，她已是个瞎子，一切又如何得见。
苍玄和丹朱早就死了，在五千年前就死了。
符华默默地站起，她打开手中的竹简，仅有寥寥数语。
赤鸢亲启：
勿念。 苍玄留
忘记我们也没有关系的啦。丹朱留。
符华收好书卷，弯腰作揖。
世间种种，已是过眼云烟。
等到符华再次醒来，她才发现自己枕在薇儿丹蒂的膝上，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。
“华，这是给你的礼物。”
薇儿丹蒂将一份竹简交到符华手中。
虽然用秘法保存着，在两千年的时光里，也破败不堪，对符华来说，却是最为珍贵的宝物。
符华坐起身来，她将竹简抱在怀中。
“她生前让你不要忘记她，死后却让你勿念。”
“她们是想让我知道，我不是独自一人。”
薇儿丹蒂肯定不会明白，她是被世界所眷爱之人，她那么美，又怎么会有人舍得不去爱她呢。
“薇儿丹蒂。”符华轻轻唤道。
“有什么疑问吗？”
符华握紧手中的竹简，她深吸一口气，似乎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：“我想再为了凡人，为了这个世界，再努力一次。”
整个房间显得极为安静，薇儿丹蒂一直喜欢安静的地方。
她双手交叠放在膝上，安静地坐着，宛如瓷器做成的雕塑。
“所以你要舍弃与我共同离去吗？”
“就像丹朱和苍玄那般。”
作为人类历史上最长寿的长生种，符华早该已经死去，很多时候符华就想如果能和丹朱苍玄一起离开，那有多好。
就像丹朱和苍玄背负先驱者的使命，符华也有着必须背负着使命。
直至如今。
薇儿丹蒂告诉她，她的使命终结了，她可以和薇儿丹蒂一起前往虚无。
符华走了那么远，在踏入虚无一小步处前停下。
她仅是一个凡人。
因为丹朱，因为苍玄，因为她曾遇到过的所有人，都是她还爱着这个世界的理由。
“华，你无法拯救凡人，也会失去与我同行的资格。”
薇儿丹蒂就像一座城，是符华无法舍弃的眷念。
连符华自己也不明白，她对薇儿丹蒂抱有怎样的爱意，一面是她无法拯救的世人，一面是她深爱的薇儿丹蒂。
她单膝跪在薇儿丹蒂的面前。
然后她转身离开。
薇儿丹蒂将符华过往的记忆全部给予了她，符华终究是放不下她要守护的世界。
“待到那时，我会来渴求你的原谅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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